小雅集

　　去年聖誕節時，我回台北三個星期．有一天外出辦事時，經過我們唸的小學，在校門口駐足良久．畢業三十一年了，我們以前上課的圓形大樓旁邊多出了新的教室，校園也改了新面貌．那時候忠孝東路五段還沒有開通，附近最高的建築物是聯合報．而現在這裏演變成台北最繁華的東區，你大概想像不到世界會有這樣的變化吧！

　　這麼多年來我所經歷過的，不過都是些凡夫俗子的瑣碎生活---讀書‵就業‵成家‵生子．如果要認真說有什特別的事，那就是我和一個韓國男人結婚，有一個十三歲的女兒和一個九歲的兒子．而你就在女兒這個年紀的時候離開，最近我常常在女兒練琴時想起你．十三歲是一個自以為什麼都懂，事實上是懵懵懂懂的年紀，一個想飛的年齡．你走了以後我好想你，總覺得你還住在這個城市某個角落．沒去尋訪你，是因為不願打擾你，只有在夢裏去找你．

　　小學五年級時，我從南部轉學到台北．在新的學校，新的班級裏認識你．我們的個子差不多高，座位的距離很近，下課以後你都會跑來找我．那時候我對你的印象是一個長得很漂亮，講話很快，很活潑的女孩．當你告訴我你天生得一種不會止血的怪病，每次不小心割傷手就要到醫院去逢幾針時，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．直到你伸出滿是疤痕的手，我才相信你說的是真的．

　　我從來不知道你心中是否畏懼過死神，也沒想過要問你．那時候年紀小，我們有的煩惱只是讀書與考試．下課時東聊西扯不，是男生愛女生，就是電視和漫畫，沒有人會問你是否會害怕．你常常到醫院輸血，缺席的時候同學們會替你難過一下．但是你回來上課以後，大家又很高興．沒有人把你當成特殊份子，血友病是什麼，小學生不知道．只曉得你是同學，你是朋友．

　　六年級要畢業前，連續好幾天你都沒來上課，原來你住院了．我和同學去醫院看你，你說你的肝和腎都不好，可是你不能開刀，醫生說最多只能再活三年．你大概是害怕吧，所以才會這麼說．我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你，還傻傻地說我在讀者文摘上看到有血友病患活到四十二歲．我真的希望你能活到四十二歲，我們可以一起參加聯考，彼此打氣．戀愛的時候，彼此作軍師．結婚的時候，彼此當伴娘．快樂的時候彼此分享，傷心的時候彼此安慰，因為我們是要好的手帕交！

　　國中二年級的暑假，你說想回去看小學老師，你邀我同行．我打電話到學校找老師，但是他已經調到別的學校，我說找不到老師以後再說吧！一個星期以後，你咳嗽咳個不停，大家以為你只是感冒．等到你昏迷送到醫院時，已經來不及了．你沒有再醒來過，也沒有機會再見到小學老師的面．老師我後來聯絡上了，但是不去拜訪他，而是請他來參加你的告別式！

　　送你走的那天，為你灑一把泥土．你離開以後，我在夢裏思念你，但是不曾尋你．因為我知道，你會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，遠遠地静静地看著我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