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雅集

文／陳美照

「我曾因罹患血友病，而自我封閉。但是，現在我學習走入人群，並勇於面對生命中種種的挑戰。」目前就讀台大資管系三年級的胡忠銘，四月十三日於台北青少年育樂中心，在「迎向健康、璀璨未來──他的美好人生」活動中，向其他血友病病友分享自己克服病痛、走出陰霾的心路歷程。

胡忠銘之所以能豁達地道出過往的經歷，是因為他在遭遇過幾番突如其來的挑戰時，由最初無助的承受，甚或逃避，到至終選擇倚靠信仰，坦然與之搏鬥後所展現出來的。

傷在兒身，痛在娘心

對胡忠銘來說，人生的挑戰，從一歲就開始。

二十年前，在台中縣豐原市的胡宅，正在打理家事的母親，突然聽到「砰」的一聲，「會不會是忠銘跌倒了？」她擔憂地想著。於是，她循著聲音傳來之處，果然一眼就瞧到一歲多、尚在學步的胡忠銘，幼嫩的身軀整個仆倒在地上。當她三步併成二步地抱起他時，不但看到地上一大片血跡，而且血還一直由他裂開的唇邊湧出來。她試著用棉花去擦拭，但卻止不住來勢洶洶的血流。

「這孩子得了重度血友病，若堅持要養育他，可能要花很多錢，你們還要我救他嗎？」在高雄醫學院附設醫院急診室裡，她與丈夫聽到了醫師以凝重的神色說出了這番話。

「那就不要救他吧！」赫然聽到這消息的丈夫，因無法接受殘酷的事實而說。

「求求您，救救他！」但心急如焚的母親仍含著淚水地說。

不過，由於那時的高醫醫護人員，並不太會使用治療血友病的藥劑。因此，母親趕緊將他送往台北長庚醫院診治。很幸運地，在醫師的治療下，病情逐漸穩定下來。

其實，胡忠銘可以說是由母親一手拉拔長大的。儘管她得不到丈夫在經濟上與情感上的有力支持。但是，她仍然拚命工作賺錢，負擔每月至少二、三萬昂貴的醫藥費。甚至，每半個月她就帶著五、六歲的胡忠銘，遠赴台北就醫。

萎縮的右腳，自卑的孩子

對稚齡的胡忠銘來說，人生另外的挑戰乃是來自於兩方面，其一是父母的離婚。由於他父親因著母親是血友病帶原者，而對她頻頻抱怨。之後，也由於他父親開始外遇，而加速了父母的離異。這讓他不僅覺得家變成佈滿泥濘的沼澤，而且他被迫要與一心呵護他的母親分離，同時還要與父親外遇的對象住在同一屋簷下，這對他而言，真是情何以堪！

其二則是膝關節的損壞。當時年方七歲的胡忠銘由於罹患血友病，加上運動量太多，使得右腳膝蓋關節大量內出血，而產生如斷手斷腳般地痛苦，甚至讓他四、五天都難以入眠。但他父親並沒有立即帶他去就診，而讓關節完全損壞。

然而，在胡忠銘國小時，由於參加「寫給總統的一封信」作文比賽獲得優勝者，必須站在司令台上發表感言。因此，當他上台時，每跨出一步，就生怕眾人看到他一跛一跛的窘態，而益發感到自卑。當他發表感言時，他也由於別人猛盯著那異常萎縮的右腳，因此格外地忐忑不安。

就這樣，在接下來的小學歲月裡，他無時無刻不處在自卑的狀態裡。不僅如此，他還在心中築了一道堅固的堡壘，將自己與同學隔離起來。當其他人在從事戶外活動時，他只是坐在座位上專心地復習功課，他希望透過力爭上游，能獲得更多肯定的掌聲，以彌補自己在身體上的缺憾。

學業上屢創佳績

胡忠銘國中時，一心期盼藉由考取台中一中，與睽違多年、住在台中的母親團聚，且能脫離那像沼澤般、根本不像個家的家庭。

由於他累積長久良好的讀書習慣，而在學業上屢創佳績。那時，他除了通過中區數理科資優生的甄試，還以智育第一名的成績自竹山國中畢業，更如願地考上台中一中。

「媽，我考上台中一中了！」當胡忠銘接獲成績單後，他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母親。「嗯！你很爭氣噢！這樣一來，我們就可以相聚了！」當母親聽到這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，頗感安慰地說。

胡忠銘在高一時，他學會了為自己打針，這讓他能更快速、方便的照顧自己；起初，同學由於他是血友病患者，因此不太敢跟他接觸。直到高二時，他分到自然組後，同學較了解血友病的成因與症狀。日子久了，胡忠銘有愈來愈多的好朋友，甚至在高三時，他還被推選為班長，全班五十幾個人超過四十個人投票給他！後來經由推薦甄試的程序，胡忠銘得以進入台大資管系就讀。

火車上的陌生人

胡忠銘坐在北上的火車裡，準備前往大學報到，鄰座坐著位年約三、四十歲，面貌和善的男子，主動與他攀談起來。談話中，那位男子以探詢的口氣問胡忠銘：「你可以告訴我手機號碼嗎？若我們教會有什麼活動，可以邀請你參加。」胡忠銘因著與他談得很投機，而把電話留給他。

之後，那位男子將胡忠銘的號碼交給一位年齡與他相仿的教會年輕人。在那位年輕人的邀約下，從未去過教堂的胡忠銘因著好奇心的驅使，隨著他參加了教堂的活動。

不過，後來有幾次，胡忠銘趁學校放假回南投探望阿姨，而與那位年輕人漸漸失去聯繫。

「唉！我要怎樣與邀我去教會的朋友聯絡呢？」及至開學後，胡忠銘試圖要聯絡那年輕人，但由於時日漸久，胡忠銘已記不得他的全名。就在他為此事發愁時，突然瞧見在遠處有「台大基督徒團契」社團的攤位，他於是帶著一絲希望走到那個攤位前，期盼能找到那個人，「若你們社團裡，在名字中有『慶』字的社員，可否請他打電話給我。」胡忠銘邊說、邊把電話號碼抄給攤位前的社員。

「我是俊慶，你要找的朋友是我嗎？」幾天後，胡忠銘接到了自稱是「俊慶」的電話。「哇！你是俊慶，不是百慶啊！對不起，我找錯人了。」這時，經他這麼一問，胡忠銘才記起，要找的朋友是叫「百慶」。於是，胡忠銘一股腦地道歉著。然而，他與俊慶並沒有就此一別，反而因著這「認錯人」事件成了朋友。

原諒父親

有一次胡忠銘向俊慶與教會裡的朋友，陳述過往的成長歷程，他們聽完後問胡忠銘：「你願不願意去原諒你父親呢？」「當然不要！」起初，胡忠銘語氣堅定地說。

對過往的胡忠銘而言，人生的挑戰之一，即是完全地原諒父親的所作所為。他尤其討厭與父親講電話。因為父親都會問他：「你的腳最近狀況怎麼樣？」胡忠銘覺得父親好像在故意刺傷他。這就如同有人把一個人的腳弄斷，但每回遇到他時，卻明知故問地對他說：「喂，你的腳還好吧！」令他感到啼笑皆非。因此，胡忠銘從不主動撥電話給父親。

儘管那時俊慶與教會的朋友並沒有立即解答他的疑惑，而是要他自己去面對和父親的關係。

之後，胡忠銘從聖經中，看到耶穌即使在被釘十字架時，仍為那釘他十字架的人代禱，求天父赦免他們。胡忠銘因此深受震撼、感動；同時，也決定要效法耶穌「愛仇敵」的心，來原諒他父親。他逐漸體會到，與其深陷在怨懟的泥淖裡，不如信靠上帝，走出憤怒的幽谷。

「爸，生日快樂！您最近過得好不好？」胡忠銘想起他父親的生日快到了。於是，他在百般掙扎下，仍鼓起勇氣，嘗試打了通電話給久未碰面的父親。「……什麼？你向我說生日快樂？」他父親當下被他的話嚇一跳、驚呆了。之後，胡忠銘與父親間，不僅不再存著無法突破的隔閡與冷漠，而且胡忠銘更化被動為主動來關心父親。

我的關節治癒了！

「我多麼渴望損壞的關節能被治癒，可以更自由地行走，不再一跛一跛的啊！」這長達十多年的期間，胡忠銘總是日夜反覆思想著這件事。

「可是，我若要換人工關節，必定會麻煩別人照顧我吧！」他擔憂損壞的關節在換成人工關節後，不僅麻煩朋友耗費人力、時間、金錢來照顧他，而且會加添他們的困擾，這是他最不樂見的結果，他一直為此百般掙扎著。

然而，當他想起聖經上所寫：「愛裡沒有懼怕；愛既完全，就把懼怕除去」的經文時，使他除去面臨動手術前的恐懼心理，而且鼓勵他不再害怕會去麻煩他人來照顧他，而能更勇敢地去接受他人的關愛。於是，胡忠銘在大一暑假時，決定在台大醫院開刀、換右腳的人工關節。

當他開完刀剛甦醒時，由於麻藥已退，因此他右腳上傳來如同千萬隻螞蟻在骨頭裡鑽來鑽去般的酸痛。整整五天夜裡，他一直無法安然入睡。

「耶穌被釘十字架的痛苦，比我酸痛的級數大多了。但是，祂在面對這樣巨大的挑戰時，卻仍關心他人的需要，祂真是對人有很堅定的愛！」當胡忠銘處在承受這樣痛楚的景況時，他不禁想起過去曾讀過的聖經內容。

在住院的日子裡，胡忠銘每天有很多時間看聖經，這帶給胡忠銘很大勇氣，且更深、更廣地思考自己的生命。同時，由於教會的朋友常來探望他，使他這段期間少了許多苦澀，反而多了許多歡笑！

胡忠銘換完人工關節後，某天偶然遇到一位高中同學，他看到胡忠銘的第一個反應是：「咦！你怎麼會變這樣？」他露出一副不認得胡忠銘的表情。因為胡忠銘行走的樣貌與高中時的他，截然不同。高中時，同學只要看到一跛一跛的身影，就會認出他來。如今，由於右腳被治癒的緣故，胡忠銘在行走上變得格外地敏捷。

他的同學不僅看到了他外在的改變，也發現了他性格上的轉變。他對胡忠銘說：「以前我常覺得你的眼神散散地。但你現在的眼神變得有神多了！」經他這麼一提起，胡忠銘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自己高中時的身影。當時，他經常暗自思忖道：「唉！那麼的努力，是要做什麼？反正過得去就好了。今天好好的人，明天不曉得還會不會活在這世上。」那時，胡忠銘好似失去方向的小舟，飄浮在汪洋大海中，不知往哪裏去。但是，如今他由於認識上帝，找到了停泊的港口，就像吃了定心丸般的安穩。

現在，雖然血友病仍會不時地發作。但是，當胡忠銘讀到「外體雖然毀壞，內心卻一天新似一天」的聖經經文時，他就得著很大的安慰。這使他在面對疾病侵襲時，不再無助地承受或者迴避，而是學習倚靠上帝，擁有全新的心情與視野，勇敢地面對它。